彤樓

(!)古早黑歷史,慎入


東風颯颯,悄悄入簾。窗外春陽帶走了幾片皚皚白雪,大地開始染上幾分綠意,生機無限,看起來甚為美麗,讓人不禁以為,看著這樣的美景,心情都能好上大半。

一處園內,一縷芳影倚箏而歌,一身白衣如雪,一瀑青絲隨意披在後首,雖無任何鈿頭戴花,卻顯她另一番清麗脫俗的風情。

少女素手彈箏,蔥指在琴箏上滑動挑弄,狀似無心撥彈,卻是未成曲調先有情,幾個清脆琴音為首,大珠小珠的弦音連成一道清泉流過,粉唇微啟,開口吟唱。

「我住長江頭,君住長江尾。日日思君不見君,共飲長江水。此水幾時休,此恨何時已。只願君心似我心,定不負相思意。」

不負相思意。唱到此處,玉琉璃似有所感,手細微震了下,半晌才歎口氣收了琴,準備回屋裡去。

 

琉璃苑。

玉琉璃步行至窗邊案前,打開窗戶,陽光毫不吝情的照了進來,刷亮了玉琉璃的眉、眼和髮,也通明了整個房間,而後她隨手抽了幾本架上的書冊,後頭又一聲音傳來。

「姑娘回來了?」玉琉璃的侍女緣兒正從外面打了水回來,見到玉琉璃在房內頗為吃驚,「姑娘不是去花園彈琴?今日好像比較早回來呢?」

「等會二少要過來,所以提早回來了。」玉琉璃用手指稍微攏了攏頭髮,下意識皺眉。

二少,姓宮名瑜麟,之所以稱他二少,是因為宮瑜麟的上頭還有一位長女,宮家排行第二,所以宮家人都如此習慣這樣稱呼他。

而宮家,據說是皇家的親屬,現今城內數一數二的豪門貴族,光這處錦華園便要地千頃,這宮家人,方圓百里內幾乎是無人不曉,長女宮璟鳳是宮家掌權人,聽說是皇帝重用的人;而少主宮瑜麟風流倜儻,俊美如斯,可惜性情隨性、玩心太重,不少想結識的姑娘都被嚇跑了。

「瑜二少又要過來麼?」緣兒不禁舉袖掩嘴輕笑道,「說也奇怪,園內偌大,他卻成天往這琉璃苑跑呢!之前才興沖沖自願指導姑娘繪畫不是麼?姑娘妳說,他是不是對妳有意思?」

「……忙妳的去。」玉琉璃睨了緣兒一眼,而後瞥見床帳被解了開來,素色白紗御風飛舞,玉琉璃見著,心緒莫名感到煩躁。

「緣兒,我不是說過床榻的帳不要隨便放下來,又不是有甚麼見不得人東西,解了別人以為我們行為不正,省的落人口實。」玉琉璃又白了眼緣兒,擺起架子數落道。

「許是方才不小心勾到,我立刻綁好它。」緣兒立刻放下手邊工作,用絲帶固定好那仍在空中紛飛的紗帳。

半晌,耳邊傳來一陣跫音由遠處往這裡靠近,緣兒探出頭查看忽地驚喜道。

「呀、姑娘看看是誰來了?」

一抹紅影半隨著緣兒的驚呼聲踏了入廂房來。來的人是個穿著華貴的女人,一襲紅裝、螓首上的鳳飛髻上頭插了幾支純金製成的步搖,一步一晃、流光溢彩。一雙慧黠鳳眼,如臉上鑲著一對漂亮的紅寶石般,紅脣微彎,嘴角邊帶了淡淡的笑意。

「琉璃見過鳳姊。」玉琉璃見到來者恭敬地福了身,看來這位便是宮家的掌權人──宮璟鳳。

「免禮免禮。」宮璟鳳笑著握住她的手,「上次多虧妳的足智多謀,城裡的慣竊已經落網。」話到此處,宮璟鳳不住皺眉,語帶虧欠,「真對不住,老要妳忙這忙那這般擾亂璃兒的生活。」

「鳳姊客氣了,當初是您看得起琉璃才智,將我們兩個接入宮府生活,若不是鳳姊,今日琉璃和緣兒仍在外頭流浪呢,於情於理,為宮家幫上一點小忙也是應當的。」玉琉璃笑著回道。

「哎呀,本該是我來誇妳一番,怎換成是我被妳讚賞了呢?」宮璟鳳從袖中取出一疊紙絹,「這些是上回交我的詞畫,私塾的授業批閱完畢都自歎不如幾分呢。」宮璟鳳又指著其中一幅畫笑道:「還有這畫,麟兒愛極這幅,璃兒的才華洋溢,作為丹青指導的麟兒怕是要眼紅了。」

「夫人,北域將軍求見。」外頭傳來一聲通報,打斷了兩人的談話。

「嘖,真來的不是時候,都還沒談盡興呢!」宮璟鳳無端煩躁,心事全寫在臉上,一對好看的月眉全揪在一起,「那麼我先行告辭,璃兒,下次來我院裡彈曲琴給我聽罷。」語畢,隨即忡忡離去。

真是來去一陣風……玉琉璃目送宮璟鳳離去後,心中思忖幾番。

「緣兒,幫我備紙墨。」玉琉璃收了收案上的書冊,揚聲吩咐緣兒道,「我想繪墨。」

 

赭紅、石青、朱砂、花青……一筆一墨、一點一色,在玉琉璃妙手巧思下,雪白的紙絹沾染上幾塊色彩,幾盞清茶過去,一幅月染楓林已經完成,玉琉璃放著正待乾時,宮瑜麟忽傳到來。

怎麼這麼快?玉琉璃暗暗驚訝,本是想落款後再請他瞧瞧的……

既然人已經來到,總不能請人家在外頭枯等,便傳人請他進來。

「嘿、琉妹妹在做甚麼?」人未到,聲卻先至。

步入室內的,是個風度翩翩的人影,五官精緻,一雙秋波如湖面般寧靜,一身華服深墨如玉,耳邊垂了個精緻的金製耳飾,是個秋水為神玉為骨的美少年。這人,便是少主宮瑜麟。

「見過二少。」玉琉璃對著宮瑜麟恭敬一拜,恬靜答道,「琉璃正完成一幅丹青,二少要看看麼?」

宮瑜麟站到紙絹前細細審視一番,那畫楓林浮豔,卻不刺張,月華如洗,溫婉如水,兩者交融在一起,甚為和諧。

「好畫、好筆觸、好技巧。」宮瑜麟拍手大笑,連說三個好字,「我再不加緊練習,恐怕是要被妳給超越了。」

「二少過獎。」玉琉璃嘴角含笑,而後指著紙絹右上角的空白處,「只是這處位置尷尬,上色畫面過於滿,留白又過於空虛。」

宮瑜麟思索幾番,笑著提議,「不如讓我為妹妹落個款罷?文字不至於佔面亦不致於淺白,落個款倒是正好。」

「那……就有勞了。」玉琉璃遞過毛筆,讓步三分,宮瑜麟握筆便開始在紙卷上揮灑,墨痕八舞。

玉盤移、染紅顏,欲掬月華洗楓林,只餘嫣紅染半山……玉琉璃滿意地點頭笑道,「二少好文采。」

「讚謬讚謬,在才女面前吟風弄月,只怕是班門弄斧,顯露小的學疏淺漏。」宮瑜麟玩性不減,裝做一副恭敬的樣子對著玉琉璃深深一拜。

「你──」玉琉璃頓時感到有些羞赧,正打算口頭碎念幾句,宮瑜麟卻忽然慌慌張張的,急著要走。

「糟!我忘記等會和大姐有約,先行告辭準備去。」語畢對著玉琉璃揮個手便風風火火地走了。

這兩姊弟怎每每到她苑裡來總是停留得不久……她在心底咕噥幾句,繼續賞著畫。

正當玉琉璃手握羊毫,望著桌上仍帶著幾分濕潤的水墨畫有些出了神,一陣扣門聲響起,這才將她喚回了神。

「琉妹妹,妳在麼?」是慕容瑄。玉琉璃認出來者的聲音,急忙放下手中的毛筆,揭門迎接。

慕容瑄是標準的官家千金,宮瑜麟的青梅竹馬,甚為宮璟鳳喜愛,甚至有傳言說這兩個人早已定了娃娃親,目前也住在錦華園中。

「好妹妹,大白天園內見不到妳,關在廂房裡是在忙些甚麼?」門正開,慕容瑄笑容滿面一頭探了進來,一眼瞥見了擺在案上的紙墨。

「妳在繪墨?」慕容瑄微瞠了眼,意外道,「平日好似從沒見過妳動過畫筆,怎麼?今日是哪家大人生辰抑是甚麼大日麼?」

「興致來了便畫了,容姊姊的言下之意是繪畫還需挑個良辰吉日麼?」玉琉璃笑著關上門,隨口回道。

「瞧妳,竟也開始學著瑜麟那傢伙開始頂嘴了啊?」慕容瑄笑著一手捏上玉琉璃的頰,很快便放開,「不鬧妳了,不知這畫慕容瑄可否有這榮幸鑑賞一番?」

「望姊姊指教。」玉琉璃有些尷尬地用右手覆在方才被捏的單頰上退至一旁,讓出了位置給慕容瑄觀畫。

「琉妹妹的才華果沒讓我失望。」慕容瑄點頭,滿意笑道,她將視線在畫上來回流連,最後停在右上角的落款處,「嗯?不過這落款……字體豪放陽剛,不若琉妹妹寫的。」

「這款……」玉琉璃欲言又止,如果說出是宮瑜麟落的,恐怕又要被取笑一番了罷?

望著玉琉璃漲紅的臉,慕容瑄一下子便了然於心,忍不住輕笑出聲。

「姊姊好端端的,有甚麼好笑的?」玉琉璃微楞,不解。

「我是笑妹妹的純情啊……過盡千帆皆不是哪……妹妹,這一帆,妳可要好好把握了。」滿意地見到玉琉璃難得的怔顏,慕容瑄將話題就此打住,掩嘴輕笑。

「哎呀,瞧我大概是昨夜太晚睡,今日昏頭了,滿口胡言亂語。」

 

 

是夜,晚風清涼,月色皎潔。

玉琉璃睡不著,偷偷起身抽了件披風,悄然點了盞燈便往外頭走出。

方才躺下,腦子卻盡是慕容瑄午後的那一番話。

慕容瑄為何對自己說那席話語,自己心底也有數了,錦華園裡漫天蜚語她並不是一無所知呢……

只是她……究竟是如何在看待這個人的呢?而他,對於自己的看法又是如何?

唉。她暗暗歎口氣,按著額首循著月光向園內中心湖的亭子走去,月光灑落,亭中隱約可見人影疏動。

 

「二少?」玉琉璃定睛一瞧,倚在亭柱旁的人影一身華服月華清洩而下,照在他的臉上線條忽柔和了幾分,眉眼溫潤如玉,星眸如夜。

「是妳。」宮瑜麟亦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,見到玉琉璃微微一愣,而後柔柔地笑道,「睡不著?」

玉琉璃點點頭,應了聲便坐在他身旁的長椅上。

「琉璃。」宮瑜麟忽地一聲問了問,聲聲幽幽,「宮家的生活還喜歡麼?」

「二少怎會如此問道?」她狐疑地反問。夜風清涼、波上寒煙翠,玉琉璃的視線模模糊糊的,看不清他的臉。

「沒甚麼……」他微微勾起嘴角,「我只是想問問……妳願意留在這裡……不,留在宮家一輩子麼?」

玉琉璃先是微微一愣,她沒有聽到宮瑜麟言下背後的隱晦之意,只是恬靜地輕輕頷首,「二少的心意琉璃心領了,這段時間宮家願意照顧,琉璃已是心滿意足……」

「不是責任。」宮瑜麟忽地截斷了玉琉璃的話語,有些失笑地搖搖頭。

「甚麼?」玉琉璃被宮瑜麟這番話弄的一愣一愣地,她望著他不解問道。

「妳還不懂麼?」他一把攬住她的身子,讓她靠在自己懷裡,「我要給妳的是愛情,不是責任。」

 

耳邊的風聲忽地停止了。

忽然間,世界上的時間像是靜止般,流水不再流動、颯颯風聲不再呼於耳邊,這世界像落雪一般的安靜。

終於,他對她的好不再沒有理由,全部全部的原因全都是因為──他愛她。

 

「我……」玉琉璃緊緊揪著宮瑜麟的衣袖,抽著身子哭道,「我以為慕容瑄更適合你。」

「她很好,但我並不愛她。」宮瑜麟順了順她的背,柔聲道,「妳才是我想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人。」

 

他倆執手定下終身,承諾諧老。

皎潔碎銀下,雙影合一,月光正好。

 

本以為此生於此寫下幸福的句點,豈知這陣寧靜,卻是山雨欲來。

 

 

瓊玖廳上,宮璟鳳坐在大廳中央的龍椅上,看著手中的雁紙,眼波流轉,盡是複雜的情緒。

「唉。」她不禁歎了口氣,揉了揉太陽穴附近。

「主子好端端的,怎歎氣了呢?」宮璟鳳的侍女緋兒端著茶走進來,笑著問道。

「該來的還是要來。」宮璟鳳一把接過緋兒遞過來的茶杯,輕啜一口後語帶著淡淡的無奈,「宮中召見我了,一個月半便離開。」

「這麼快?」緋兒有些錯愕,托盤上的茶盞差點翻了。

「是啊,」宮璟鳳為緋兒的失態瞪了她一眼,接續道:「屆時宮家上下就不是我來掌權,而是麟兒了。」提及宮瑜麟,宮璟鳳的眼又染上一層憂鬱。

「唉、這宮家就屬麟兒讓我最放不下心。」宮璟鳳擰緊了眉,心事重重地開口:「宮家也該換麟兒掌權了,以他現今狀態來看,雖然玩心重、仍調皮一點,繼承宮家也算馬馬虎虎,我是不會有意見的,只是我擔心他將來萬一錯眼,娶了不好的姑娘家,豈不是誤了他一生?」

「那……」緋兒歪頭想了一會兒,復提議道,「不如趁著主子仍留在宮家的這段時間先為少主主持大婚之禮如何?主子也可無憂一身輕回宮去,豈不一舉兩得?」

「這法子倒可用。」宮璟鳳稍稍思索了一回,一直緊揪著的月眉終於舒展開了點。

「我近期就該離開,不能花太多時間找尋新的人家來認識熟悉,可以的話便在園內挑個姑娘許配給麟兒罷。」宮璟鳳漫不經心的轉了轉瓷杯,隨口問了一旁的緋兒:「緋兒,妳說說看,園內哪個姑娘最適合我們麟兒?」

「首選當然是玉姑娘啦。」緋兒笑著為宮璟鳳再添茗,「園內和少主走的最近的就玉姑娘和慕姑娘兩人,少主不是也曾好幾次坦言傾心於玉姑娘麼?玉姑娘天資聰穎、賢慧非常,也幫助過宮家不少事情,宮家有了她的幫忙絕對沒問題的,玉姑娘又父母雙亡,天涯流浪,讓她就此定居在宮家一輩子,正是一舉兩得不是麼?」

緋兒語畢瞅了眼宮璟鳳,她卻意外沒有想像中的認同,只見宮璟鳳支著下巴,若有所思。

「主子,怎麼啦?是不是對琉璃姑娘不滿意?是琉璃姑娘哪裡不好麼?」

「不是不好……」宮璟鳳再啜了口香茗,輕輕歎口氣,「而是好過頭了。」

「此話怎講?」緋兒不禁皺眉疑惑問道。好便好,哪有好過頭這種道理?

「璃兒是聰明沒錯,但太聰明對宮家來說可不事件好事啊……」宮璟鳳稍稍思所了幾回,心中暗暗有了計較,「還是慕家姑娘最適合,這丫頭溫順大方,較無心計,由她來陪伴麟兒會安心些。」

「這……主子,恕婢子直言,依瑜二少這番脾氣,恐是不肯迎娶慕姑娘……」

「別擔心,我自然有法子解決。」偷天換日,或許不妥,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。宮璟鳳再稍加思索後,又下令:「傳下去,事情不許傳到琉璃苑那兒去,聽見沒?」

「但……」緋兒歪著頭,仍想說些甚麼時,宮璟鳳已經擺手起身,表明不願再談。

「走罷,我這就去彤樓和麟兒說去。」宮璟鳳落下字句後便拂袖離去。

璃兒,莫怪鳳姊無情啊……姑娘家腦袋還是別太精明的好,不然會使妳吃上很多苦的……

緋兒手端茶水望著宮璟鳳早已離去的方向,呆呆地想著。

但是……二少和玉姑娘兩情相悅的事情不是整個園子都知道的事情麼?

 

 

彤樓的花兒開的依舊,好生燦爛。猶是那幾樹梅花,疏影橫斜,暗香浮動,點點粉色點綴枝枒上,幾片花瓣上頭沾了些許冬日遺忘留下的雪花。

「大姐,喚我何事?」宮瑜麟來到,他於宮璟鳳態度依舊恭敬,只是此次會面,話語間多了幾分疑惑。平常時兩人之間的溝通都是交待下人傳話,這次需要親自會面,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罷。

「麟兒,我有事和你談談。」宮璟鳳笑意盈盈望著他,語帶保留,「琉璃是個好女孩罷?」

「那是自然,像她這般才、顏、智兼得的女孩已經是少數。」提及那人,宮瑜麟嘴尾不禁上揚。

「那好。」見到宮瑜麟如此反應,宮璟鳳笑意更深。

「姊姊忽然問起璃兒的事情是何故?」

「一個半月後,我即將回宮,在我回宮前,我希望能見到你建立家室,並替我接下宮家這擔。」

「掌權宮家麟兒自然明白,而建立家室的言下之意……」宮瑜麟聞言,眼底帶著幾分興奮,他語帶期待試探問道。

宮璟鳳淡淡頷首,接續道。

「我決定讓你和璃兒舉行大婚。」

 

 

錦華園。

園內小道上,慕容瑄看著天氣甚好,便打算出來走走,看膩了花團錦簇正打算回瑯琊館去,便聽到有人遠遠喚了她的名,慕容瑄回首,是宮璟鳳。

「見過鳳姊。」慕容瑄福了身,恭敬道。

「免禮了,瑄兒,聽我說。」宮璟鳳拉起慕容瑄的身子,直握著她的手,嘴角邊盈滿了笑意,「妳和麟兒的喜事決定了,一個月後便舉行。」

「甚──」慕容瑄一愣,不禁瞠大了眼,急忙問道:「那、那琉璃姑娘呢?」

「附耳過來,聽我說……」宮璟鳳將嘴靠近慕容瑄耳邊,細細的對她低語了幾句……

 

宮瑜麟的終身大事就這樣在檯面下悄悄進行著,這段時間宮璟鳳特別為玉琉璃在園外找了許多案子解決,造成好像天天都遇得見彼此,實際上卻沒甚麼機會仔細和對方深談的機會。

只是事情再怎麼嚴密,紙終包不住火。

 

是日,花月正春風。

依舊花團錦簇,玉琉璃看著天氣甚好,這陣子上頭派下來的案子昨天提前解決了,今天沒特別行程,便打算去花園彈琴。

「真是如此……琉璃苑的玉姑娘…未免太可憐了……」往花園的途中,隔牆忽聞有人提及自己的名,玉琉璃不禁豎耳傾聽。

「二少的大婚居然就這樣決定了……」

大婚!這是怎麼一回事……玉琉璃身子一僵,半天楞著說不出話來。

「原以為瑜二少要娶的是玉姑娘,沒想到是慕姑娘……」談話聲漸行漸遠。

「我……我得去找瑜麟問問……」半晌玉琉璃終於回過神,欲轉身離去,卻忽覺眼前一黑,便昏了過去。

 

玉琉璃病倒了。

「妳有心痹症。」緣兒淡淡倒了一杯清水遞給玉琉璃,開口。

也許是入宮家前幾年生活在外處時生活環境過差,以致於染了些劣習在體內。

「是麼……」玉琉璃怔怔地望著天花板,似是想起甚麼,連忙起身抓了抓緣兒的袖子。

「緣兒……二少他……」

「姑娘!」緣兒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,截住她的話語,急忙按住玉琉璃的雙肩,「緣兒知道姑娘想說甚麼……但請妳……請妳現在甚麼都別想,先把病養好好麼?」

「……」玉琉璃一時啞然,知道她是問不出甚麼東西來了,垂下眼簾,不再說話。

 

烏飛兔走,一個月很快便到來,錦華園宮瑜麟大婚的前一晚,充滿了各種情緒,幾家歡樂……幾家卻愁。

夜美如斯。

彤樓邊點滿了紅燈,宮瑜麟滿意地望著一排排緋影,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清淺笑意。

「少主,該睡了,明日還得早起呢。」背後侍女恭敬的嗓音響起,這段時日宮府眾多事務繁忙,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了,眾人都想趁早休憩。

「妳先下去休息罷,我還想看燈一下子。」宮瑜麟卻擺了擺手,目光一直在這豔紅餘光上流連忘返,不肯收回。

確定身邊侍女都離去後,宮瑜麟的目光才從紅燈上轉移至琉璃苑的方向,他握緊了拳,眼神堅定。

 

「但有一點,我要你遵守。」恍恍惚惚,耳邊似是響起那天在彤樓宮璟鳳的話。

「大婚之日前這段時間,不准你和璃兒見面,聽見了麼?」

 

一日不見如三秋吶……宮瑜麟自嘲地笑了笑,自從那日後便沒再見過玉琉璃過,還真是有點想念她。

只差一步,他們便能成比翼,他答應她,會給她應得的幸福,如今只差一步了……所以,等我。

他抬首望著彎月,嘴角忍不住笑意,在心中低語著。

 

 

「緣兒……是明日麼?」而琉璃苑內,玉琉璃的聲音傳出,分明是在詢問身旁緣兒,聽起來卻似喃喃自語。

本在打理著房內的緣兒聽她這麼一問,微微一愣,不知道該不該回答。

錦華園內已經點滿了紅燈,代表著少主大婚的時日也接近的差不多了。

終究是沒能阻止這場婚禮啊……玉琉璃倚靠在窗邊,心底無奈笑道。

恍惚憶起那夜,當時她還以為,幸福已經緊緊掌握在她手中,沒想到這一切卻像泡沫般,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。

「咳、咳咳……」晚風一陣,吹得玉琉璃又不住再咳,前鎮子病倒時沒能好好照顧身子,現在又吹多了涼風,染上了風寒,病情更是雪上加霜。

「姑娘……」緣兒急忙過來伺候,卻被玉琉璃給打發。

「罷了,都下去罷,讓我一個人好好靜靜。」玉琉璃回到床榻上躺了下去,拉了被褥便一股腦地罩住自己的臉,卻掩蓋不下心中綿綿不絕溢出的苦澀。

方才大夫過來看過了,把脈點穴後,便拉著緣兒在廂房外討論她的病情,對話內容她聽不清楚,但看著月光照在房門的影子,隔紙上隱約可見大夫直直搖頭。

她……快死了麼?拉著被褥的手不自覺揪緊,她將眉眼探出被外,望著黯淡月光,在心中喃喃問道──

二少……要是在死之前可以再見上你一面,該有多好?

 

瑯琊館的慕容瑄也是一副心事重重,來回踱步聲彷彿未曾間斷,反一次比一次急。

真要讓事情這般發展下去?真的沒辦法挽救目前的情況麼?

慕容瑄仰望皎潔玉盤,顰容依舊,半晌,只餘一聲微弱的歎息,消失在空氣中……

 

錦華園角,一陣青煙裊裊升起。

同一時間、同一園內,三處不同的住所、三種相異的心思互相糾結纏繞,如風煙般升空、繚繞、糾纏。而互相交心的那兩個人,分明近在咫尺、卻又遠如天涯……

 

 

翌日,宮府大廳。

紅燭昏羅、喜氣洋溢,宮府大辦盛會,廳前擠滿了人潮。

「吉時已到,新人上殿。」一旁擔任司儀官的小廝揚聲大喊,大紅的雙影偕同步入廳堂。

 

另一方面,琉璃苑。

緣兒端著盛滿湯藥的素白瓷碗站在玉琉璃的廂房前,進退兩難。

說來這宮府也過於無情,縱然她和姑娘主僕兩人是寄人籬下,到底姑娘也替宮府解決過不少事情,如今姑娘病危臥床,命在旦夕了,宮府卻忙於張羅瑜二少的喜事。

提到瑜二少的婚事,緣兒心頭又是一沉。

二少和姑娘……縱使兩位當事人並未公開,但這兩人是兩情廂悅,這分明是全宮府上下都再明瞭不過的事,怎麼夫人還……

雖然心裡有所不忍,卻也無力改變眼前的事情,縱然結果淪落至此,姑娘的身體還是得照應,緣兒勉力打起精神,推開房門。

「姑娘,該用藥了。」一進房,緣兒往著玉琉璃床榻的方向稍稍瞅了眼,只見她榻前薄薄的床帳隨風輕輕晃動,看起來更顯淒涼。雖然看不清樣貌,但帳後隱約可見娉婷身影疏動。

雖然知道緣兒進房了,可是玉琉璃卻甚麼話都沒說,只是坐在帳內,靜靜地看著緣兒動作。

「姑娘……妳不恨麼?」緣兒忽地感到一陣憂傷,忍不住扯著沙啞的嗓音激動問道:「妳不恨麼?那件嫁衣本應該是由妳穿上啊!妳不恨……不恨他們如此背叛妳麼?」

「……」玉琉璃身影微微一僵,沉默了半晌,才默默抄起放置在床頭的紙筆,緩慢寫下字緘後遞出帳外。

 

他們幸福,我便足矣。

 

那玄墨稠稠濃濃,如同玉琉璃化不開的愁般,道盡無數無奈,訴盡無盡絕望,羊毫過境,無數糾結的墨痕中,猶帶著幾分情衷,卻意外讓人感受到──她是真心在祝福著那兩個人。

「姑娘……」緣兒輕喚,嗓音中帶著幾分鼻音與悵然,帳內身影對她微微頷首,而後僵硬地將臉轉向裡面那側,不願意再說話。

緣兒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,既然姑娘本人都沒說甚麼了,自己在這裡急個半死有甚麼意義麼?

「……姑娘好好休息,緣兒先退下去了,姑娘若不舒服再喚緣兒罷。」緣兒乖巧地福了身,轉身就準備離去,正當她方踏到門前時,忽然想起甚麼似的,身子一震,然後停下了腳步。

印象中的姑娘從來不曾把床帳放下,姑娘也曾經表示非常厭惡把床帳解下來的感覺。緣兒疑惑地瞅著方才玉琉璃從帳內遞出來的字條,姑娘雖然生病,卻也不不致於不能開口說話,有甚麼原因促使她非用字條溝通不可?

不對勁!緣兒一驚,快步跑至玉琉璃的床榻前,一把掀開了床帳──

「妳……」

 

「一拜天地──」大廳司儀官的嗓音再度扯起,迴盪在廳內,兩抹紅影對著門外恭敬一鞠躬。

「二拜高堂。」雙影再對著大廳正中央的宮璟鳳一拜,宮璟鳳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,帶著欣慰的口吻對著宮瑜麟道,「麟兒,我把宮家交你,好好照顧你的妻子及這宮家,聽到麼?」

「是。」宮瑜麟輕輕頷首,唇角輕輕勾起。

「夫妻交拜。」喊到此句,新娘的身子卻微微一僵,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動作下去,而新郎宮瑜麟卻有了動作,他將身子靠近對方,底頭耳語。

「我就知道是妳。」宮瑜麟對著戴著鳳冠的人兒低語,明顯感受到新娘一愣,隨後便順手揭開蓋在她頭上的喜帕。

這一手,讓全場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氣,原因無他,只因喜帕下的面容,不是慕容瑄,而是本應病臥在床的玉琉璃。

 

緣兒指著帳中的人影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帳中人穿著玉琉璃的衣飾,一襲披身的烏絲同玉琉璃般美麗,但緣兒還是一下子便認出了那個人是誰。

「慕姑娘……妳……怎會……」

「哈。」慕容瑄輕哂了聲,拍了拍手起身步出床帳外,「真不愧是璃兒身邊的人,這樣也被妳識破,我還以為我演的很好。」

「姑娘不在床上,那姑娘呢?她現在在哪裡?」緣兒忽似想起甚麼,緊張地望著慕容瑄,「慕姑娘,今天不是妳大婚麼?現在時辰已到了妳怎麼還……」

緣兒又止住了話語,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一切忽然都通了。

本來應該在床上的姑娘不在床,本該在大廳的慕姑娘不在大廳……也就是說……她們兩個……

「我們快去大廳罷,事情應當被揭露了。」慕容瑄收起了輕鬆的笑容歛了神,提起裙襬便往大廳的方向。

 

「妳──」宮璟鳳的臉色從起初的錯愕,而後轉變為憤怒,「大膽!一介女子冒名婚嫁,欺騙眾人,該當何罪?」

「我……」玉琉璃顫了顫身子,不知如何是好。忽地,感受到宮瑜麟輕輕握住她的手,回首相望,倆人交換了堅定的眼神。

「夫人。」玉琉璃望著宮璟鳳誠心開口:「宮家的財產我無心爭取,請成全我和瑜麟好麼?」

「妳……」正當宮璟鳳正想再怒斥些甚麼,大廳門口忽然兩人闖入。

「鳳姊,請您不要責怪琉璃,這件事情是我出的主意!」來的人是慕容瑄和緣兒,慕容瑄見東窗事發,便趕緊解釋道,「是我……是我不想嫁給二少,我也知道琉璃和二少心意相通,因此想成全他倆,所以才私自要琉璃在大婚這日做跟我交換身份這樣的事情。」

「鳳姊……琉璃是很單純的姑娘,她和二少是真心相愛的,何況我也真的不想嫁入宮家,求求您成全他們罷……」慕容瑄說得很急,甚至當場向宮璟鳳跪了下來,宮瑜麟和玉琉璃見狀也趕緊跪了下來。

「鳳姊……我知道您也許不喜歡太精明的人,但是我只是想好好同二少共度餘生,錢財名利那些我完全不在乎也不會去干預,我只要能跟二少在一起,就心滿意足了……」玉琉璃顫聲求著,語氣卻是滿滿的肯定。

望著底下三人堅定的眼眸,宮璟鳳按了按眉心,歎口氣,「罷了罷了,就這樣罷。」

聽到宮璟鳳這樣一說,大家都不約而同驚訝地望向主座的宮璟鳳。

「哈!送進洞房。」宮瑜麟最先反應過來,他將身旁佳人一把攔腰抱起,飛也似地奔出大廳。

望著相倚步出大門的影子,宮璟鳳在心底無奈歎道,果然寧拆十座廟,不毀一樁婚,這句話說的真是沒錯啊……

 

 

「……原來你知道當時大廳穿著嫁衣的人是我。」彤樓洞房內,玉琉璃和宮瑜麟一同坐在床上,有些小聲地問道。

「我當然知道。」宮瑜麟好笑地攬了玉琉璃的肩,輕哂了哂道,「我知道自己想要娶的人是誰。」

「……若你沒即時發現呢?」這個計畫明明只有她跟慕容瑄知道,為何宮瑜麟還是能認出她來呢?只能說,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罷……

「傻瓜。」他再度將她抱在懷裡,彷彿她下一秒便要消失,「同妳交心那一刻起,我便打定此生只為妳而圓滿,不管上窮碧落下黃泉……我只願和妳在一起……就算跟到忘川河畔、幽冥路上,甚至是奈何橋邊,我打定巴著妳不放。」

「滑頭……」玉琉璃羞澀地抿了抿唇,卻無法克制嘴角邊盈盈溢出的,名為「幸福」的笑意。

宮瑜麟攬住玉琉璃的纖腰,放肆地攫取她的一池秋香。

時間彷彿回到那夜,倆人十指緊扣,抵著額首低喃承諾著「三生石上,不與君離」。

 

我們,一定會很幸福。

 

(完)

 

後記:

從名字跟內容應該不難看的出其實這就是HE版本的紅樓夢,很喜歡紅樓夢也幻想過如果寶玉和黛玉HE會是怎麼樣子,於是有了這樣的改寫創作

因為原作中有塊寶玉坐鎮全文,我沒有,所以我把玉放進了所有人的名字中,剛好我也是個玉字控嘛(看我的筆名就知道),所以這樣的安排也是合情合理的XDD

還有一個不重要的設定,慕容瑄是姓慕名容瑄,並不是姓慕容名瑄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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